(原标题:中美博弈是王道与霸道的对决?那如何解决"台湾问题国际化"?)
以下文章来源于底线思维 ,作者雁默
江湖盛传,中美博弈是王道与霸道的对决,表面看确实状似如此,但这样粗疏的认知准确吗?会不会让我们误以为“万事忍让即王道,打不还手是高招”?
误解王道,窄化王道,言必称王道,对王道思想只会有害而无益。
历史学者汪荣祖最近出了新书,谈现代强权博弈。汪接受媒体专访时直言,美国不了解中国的王道,其爱谈的“修昔底德陷阱”是霸道对霸道的对抗,因此总会落入冷战思维陷阱,而中国学者排斥这样的零和思维,因为根据我们的王道思想,霸道是条死路。
汪荣祖百分百支持王道,但也不忘提醒——如果完全按照王道的理想,对方攻击得很厉害,只知防守的话肯定会吃亏的……或许正因为这样的观察,对于王道与霸道之争谁胜谁负,汪荣祖语带保留,不做结论。
任谁都看得出秉持王道战略的中方,处于处处防守的状态,令支持王道信念的人不免有点忧心。而忧心过度,就会对信念产生动摇,甚至否定王道的现实效力。
中国的千古难题之一,即“王道究竟有没有现实意义”,更精确地说,王道能否适应乱世?具体举例如——行王道,如何解决“台湾问题国际化”?
必须说,王道在天下太平的时候是管用的,从某种角度看,全球化即“王道”,因为全球化意味着“共好”愿景,共好就是你好我也好,理想就是大家一起好,贴合王道“利他即利我”的理想主义。
从这个角度看,实现全球化的主力是美国,但美国巩固全球化的策略却是霸道的。全球化虽然理想,然而,“全球化由谁主导”却是现实问题,这就得以霸道解决,如果不能解决,就搞半球化阵营对抗。
全球化是王道,但实现全球化的资本主义却是霸道。换言之,在美方思维里,实现“共好”的前提是“我好”。
当前的中美处境是“中好美不好”,而且美方还将自己不好的原因归咎于中方,那么中方持续向美方喊话“共好”,就会被当成不安好心,甚至,将中方寻求共好的姿态视为自己的“战略空间”,认为中方投鼠忌器,因此可以放心攻击,恣意践踏双边关系。
因此,不要怀疑美方欲实现“我好你不好”的强烈意愿。中方反复强调“共好”,应该意在争取全球话语权,而不是意在感化美国。
美国在全球行霸道之术 图为漫画示意图
王道是“强对弱”、“上对下”的方法论
台湾有个鲜为人知的知识团体,于2018年发表了以“东方儒家王道思想”为价值体系的评定指标(WDSI),并对各国进行排名。答案令人意外,最符合王道治理理念的是瑞典、挪威与丹麦北欧三国,而台湾是第36名,中国大陆第40名,美国35,日本16,韩国28。
这一结果或许出人意料,却与联合国“永续发展目标”(SDGI)的相似度极高。此外,该知识团体的发起人是台“前行政院长”刘兆玄,以及已故的朱云汉等倾心于中国思想,并对西方价值体系深表怀疑的知识分子,他们可不是什么白左,或白右。
以“共好”作为王道的现代性解释,就是出于这个团体。他们总结道,北欧三国之所以名列前茅,是因为他们实施“社会主义”,平衡了经济发展与分配正义。
然而,在俄乌冲突后,北欧的“王道国家”瑞典与芬兰都急于加入象征霸道的北约,而挪威还是北约的创始成员。
如果生搬硬套孟子对王道的解释,其路径是,对内施行王道才能自强,自强方能御外侮。但现实是,北欧三国人口加起来约与台湾相当,再怎么自强都会顶到现实天花板,如何能靠自己抵御俄罗斯?尤其,俄罗斯从来不行王道,北欧没有信心以小国之姿,要求大国以王道共处。
讲到这里,我们对王道应该持有的正确认识是——王道讲的是“强者对弱者”的姿态,谈的是“上对下”的方法论,而不是反过来。
对内,政府是强者,人民是弱者;对外,大国是强者,小国是弱者。所以北欧三国政府可以对内施行王道,但对外,“单行王道”是行不通的。
在全球化的各层面中,论金融,美国是强者,中国是弱者,但论货贸,中国是强者,美国是弱者。当强者不以王道对待弱者,那么弱者的因应之道,只有选择“霸道脱钩”,中国在金融层面想去美元化,美国在货贸层面想去自由化,不是吗?
理论上,中方若想维持全球化共好,就得加速去美元化,加速到美国受不了,不得不在货贸层面让步,不得不将保护主义减速,以求恐怖平衡。而无论怎么看,这样的对决方法都不是王道,但这就是现实。
王道即“共好”,相对地,霸道即“我好”,现实就是没“我好”就没“共好”,而孟子思想之原意也在于此。打铁总得自身硬,只是此方法论在乱世缓不济急,需要特别条例补强。
儒学从来都是“适应当代”的学问
没有例外,任何政治思想都得适应当代,尤其当前我们正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适应乱世之思想,绝不能流于刻板。
事实上,儒学从来都是“适应当代”的学问,两千多年来不断调整。如果我们想复兴儒家文化,首先得问:要复兴哪一个朝代的儒学?先秦的?两汉的?宋明的?还是清代的?各时代的儒学,都是融入当代流行思潮的学问,差异可谓极大。
儒学思想变化最大、也最关键的时期,是汉武帝时代。在历经了焚书坑儒、与黄老道争胜的秦与汉初时代之后,董仲舒彻悟,直白讲王道形同于自我毁灭,儒者若想存活,就得融入时兴的思想,所以改讲“天道”。
天道其实是“拐弯抹角的王道”,对儒者而言,要最大程度实现“民贵君轻”,唯有在君王头上悬把刀,即“天意”。当时诠释天意的是阴阳学,董仲舒聪明地将此话语权转移到儒家围篱中,等朝廷尊儒了,天意的解释权就都落在儒臣手上,用以限制君王行为,并将政策引向王道。这就是“灾异论”在西汉大行其道的缘故。
换言之,儒家可不是只讲道义不讲手段的,不知变通会活不下去。
独尊儒术之后,汉武帝终其一生,对内对外也没施行王道,但儒学制度化的结果,是将汉元帝教育成“儒痴”,以致种下西汉灭亡的种子。王莽时期是中国史上“单行王道”的巅峰,毁灭却也是瞬间的。
儒痴的爸爸汉宣帝早就警告元帝,王道与霸道要混搭才行,不要成天唱高调。众所周知,昭宣之治是盛世,汉宣帝是坐过牢的明君,苦过来的人特别务实。
往前看,文景之治也不是单行王道,当时的政治思想主流是“黄老道”,与儒家主张“君轻”不同,黄老道强调“绝对尊君”。法家出于道家,即便独尊儒术,但中国历代向来都是“外儒内法”,道理很简单:理想要有,但必须顾及现实。
图为汉武帝的画像
答案很清楚,王道是正确的,墨守成规的王道则是错误的,读死书,下场就是朝露般的“新莽”。
即便我们按孟子思想行事,王道之外,也别忘了孟子的“革命”思想。单极时代,美国就是君,其余国家都是臣,君无道,臣诛之,“闻诛一夫纣,未闻弒君也”,开启多极时代,就是革命时刻,而革命不是请客喝酒。
澄清王道迷思之后,剩下的问题就是,“王霸混搭”要怎么做?
“台湾问题国际化”的王道解方
台湾问题,背后的实质是中美问题,中美问题千绪万端,说到底,就是“世界工厂 vs 半个世界的军工厂”。
“世界工厂”当然希望世界和平,“半个世界的军工厂”自然喜欢乱世。所以中国一心想广结善缘,寻求共好,但美国反其道而行,毕竟对军工厂而言,天下大乱,才是“形势大好”。
要“止乱维稳”,中方不能只是“以忍止乱”,不妨也考虑“以乱止乱”。
王道思想表现在和平战略上,公平地说,中国确实获得大部分国家的认可,但我们不能只看光明面,要扩大这份认同,中方必须要有本事与觉悟处理阴暗面。
此前我已说过在产业与供应链上的因应之道,这次我们看东亚的“第一岛链”问题。
当前,美国第一岛链的马前卒是日、台、菲,而中国最在意的邻居是第一大客户东盟,因此,在台湾问题上我们首先要问的是:东盟希望两岸统一吗?即便过程是和平的。
个人认为答案是否定的,因为两岸统一意味着美国势力在东亚的大幅消退,而这会让东盟再难两头取利。须知,整个西方都畏惧发展卷不过中国,更何况东盟?在安全问题上更明显,中国的军力是东盟的几倍?哪个邻居不忌惮?
这就是中方行王道唱和平的最主要原因,不希望邻居畏惧中国耳。但我们能因此放弃统一吗?理论上,确实,中方必须日日凸显美国军事化日、台、菲的霸道作为,是和平之首敌,才能站在道德至高点,让重要邻居心服。
但以实证经验看,截至目前为止,中方“以忍止乱”尽管安抚了邻居,却没有制止美方加强添乱的行为。
中美文化对比
若意在累积反制能量,等时机成熟再一举爆发,也不是不行,但此举形同一次性摊牌,风险反而更高。汉武帝发动大军远征匈奴,成效斐然,但也搞得民穷财尽,千古争议,这就是历史教训。
“以乱止乱”,即中方利用中小型冲突,强化邻居对美方不断升温区域局势的反感,一次一次纾解安全压力,同时让东盟认为,唯有两岸统一,区域才得以安宁。如此才能将大势转向于己有利的方向,而且不理亏。
简单说,日、台、菲三个马前卒,起码要拉一个出来严惩,才能发出足够声量的区域警报,达到以乱止乱的效果。
举例来说,有鉴于两次“围台军演”的成果,如果解放军或海警用适当的规格围一次巴丹岛,那么对东盟而言,这个警报就震耳欲聋了,大家都坐不住了,沉默也不是办法了,不表态不行了。
当然,中方能选择的方法非常多,不一定要找巴丹岛祭旗,但重点是,辣度要够,大家才会去找水喝。小打小闹则次数要多,中打中闹次数可减半,总之,警报声要够响,要让邻居觉得和平岌岌可危才行。
将视角从东亚移出,台湾问题国际化的影响范围还包含欧洲。“台独”借由经贸与民间交流找朋友反华,再往上影响当地政坛,在美国的积极暗助下,此一风气已经是不可忽视的趋势。因此,中方的反制也不能瞻前顾后,要以行动发出警报,以免“台独”的海外伙伴们变本加厉。
以王道寻求共好是目的,但达标的手段不该是息事宁人,因为中方的对手不是小国,而是全球霸主。与全球霸主谈王道,会被懂中华文化的小国暗笑是“腐儒”。
结语
中方正陆续宣布关键物资与技术的出口管制,最近一次是关于军事设备的诸多项目,显示北京确实积极在布局反制准备,而不是唱高调。
汪荣祖的专长是宏观历史,我还没阅读他的新书,但相信熟悉中美两国历史与时事的历史学者,会给出中肯的观察——支持王道,但别生搬硬套古人智慧。
历史爱好者都知道,理想主义虽然充满挫折,但人类不能没有理想,只是要认识到在到达光明出口以前,四周都是黑暗的。孟子警示“上下交征利”不可取,这是完全正确的,当前的美国就深陷此一泥淖而不可自拔,还为自保而向他国输出灾难。
我们要走出黑暗,不能只靠光明愿景,还要具备灵活手段。政治是风险事业,要挣脱困境,不可能完全不涉险。有时,最佳的避险途径,就是选择性涉险。
王道被嫌,就拐弯抹角讲天道,只要目的地是光明,任何途径皆正道。
来源|观察者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