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面“少年之恶”!一群14-18岁的少年在这里服刑,39年前的那部《少年犯》在此拍摄

社会热点2024-03-31 09:14:06未知

直面“少年之恶”!一群14-18岁的少年在这里服刑,39年前的那部《少年犯》在此拍摄

上千名少男少女站在操场上,身穿囚服、戴着号牌,男生是清一色光头,女孩则是齐耳短发,眼中是迷茫、不安和警惕……1985年11月23日,电影《少年犯》在上海大光明影院首映,迅速引发讨论,并在全国掀起了观影热潮。


图为电影《少年犯》画面


电影《少年犯》里的表演画面

这是我国第一部反映监狱题材的电影,最大的特点就是故事、演员、场景都是真实的拍摄地是上海市少年犯管教所(2007年更名为上海市未成年犯管教所),演员是在押的少年犯,连传唱度很高的主题曲《心声》,都是由少年犯谱曲和演唱的。影片不仅是1986年度内地票房霸主,还斩获当年的百花奖。


图为上海市未成年犯管教所

“电影的创作背景与当时的社会环境有关。80年代初,未成年犯罪在全部刑事案件中占到了60%以上,现在这个比例已经降到了个位数。”未管所副所长朱克霞说,随着我国未成年人司法体制机制改革的深入,未管所的押犯量明显下降,但罪名更重——被判实刑的未成年犯犯罪情节都是足够严重的。

在直面“恶童”的地方,监狱民警既见证了改变和新生,也看到了执迷不悟和重蹈覆辙。关于“少年之恶”的讨论,除了教育和惩戒,还有更多维度。

“回”字楼里,一个特殊“班级”

未管所的监管区呈“回”字形,与楼前的“回”字雕塑呼应。办公室、教室、监房分布在楼面四周,中间是一个标准的篮球场。周三是教育日,一大早,一群男生在球场上打得火热,喊话、传球、转身、投篮,看起来和普通的篮球少年无异,但天蓝色的囚服和围站的警察,始终提示着他们的身份。


图为未管所的回字形雕塑(刘雪妍 摄)

这些少年就是目前在押的所有未成年服刑人员,他们的年龄虽然只有14到18岁,罪名却是强奸、杀人、寻衅滋事、故意伤害等等。“刑期最长的服刑人员小乐(化名),数罪并罚,被判了19年。”一管区管区长李飞说,小乐犯案时只有16岁,还在读初中,因为校园情感纠纷,不仅强奸了女生,还持刀杀害“情敌”,并重伤父亲和老师。

“一面是生理上的急速变化,一面是滞后的心理发展速度,这种不平衡很容易让青少年产生情绪波动。如果缺乏引导和控制,往往会产生负向行为,甚至走上犯罪道路。”李飞发现,很多未成年服刑人员身上都有多组矛盾点:好奇心很强,但认知能力低;精力过剩,但支配力弱;内心自卑敏感,但又很容易冲动等等。

一群青春期的罪错少年生活在一起,也对监管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有时候上一分钟还在开玩笑,下一分钟就打起来了,我们必须时刻盯紧,马上制止。”李飞说,这些少年下手没有轻重,动起手来不计后果,但毕竟是在监管场所,管控措施比较严格,他们的罪错感也比较强,还是会收敛一些。

因为名字是“未成年犯管教所”,办公室经常会接到家长打来的电话,问能不能把自家孩子送来管管。“听我们解释过之后,家长就开玩笑说,还是不当监狱的插班生了。”未管所教育改造科副科长杨磊说,我国法律规定对于实施较轻犯罪、主观恶性小的未成年人,当宽则宽,教育为主;对于实施严重犯罪、性质恶劣、主观恶性大的未成年人,应依法惩治、教育结合。“法律赋予他们的权利,我们都要保障好。”

比如受教育权。周一到周五,每天下午,松江区的两所中学都会安排老师来未管所上课,风雨无阻。教室也与学校无异,单人单桌,墙上的格言写着“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教室隔壁,还设有茶艺班、护理班。

“我们的职责是‘挽救育人,特殊学校’,帮助未成年犯纠偏人生航向,为他们搭起回归社会的桥梁。”朱克霞介绍,除了“教育挽救”,未管所还聚焦“再社会化”,深入推进“工学业一体化”,引入茶艺、服装设计、护理培训等职业技能培训项目,以及徐行草编等手工非遗项目,引导未成年犯掌握一技之长。同时,把这些项目与社会上的专业考证相结合,帮他们与相关企业签订用工合同,实现以工促学、以学谋业的目的。


图为电影《少年犯》中集体学习画面


图为未管所里的教室(刘雪妍 摄)


图为教室隔壁的茶艺室(刘雪妍 摄)

常常有人不解,为什么要对“坏孩子”这么好?“改造是义务,受教育是权利。”杨磊说,“医生不能因为病人是‘坏人’,就放弃对他的治疗,对我们来说也一样。从道德层面,我对他们的犯罪行为深恶痛绝,但作为监狱警察,我有矫治挽救他们的职责,这就是我们常说的‘恨其罪,不恨其人;惩其罪、救其人’。”

阿凯(化名)在未管所很“有名”。2009年,读初中的他设计了一个网站,贩卖淫秽信息,获利数额巨大,被判刑5年。刚开始服刑时,他一直自暴自弃,在民警的教育下才摆正心态,重拾文化课,成绩优异的他还经常主动给其他青少年讲课。后来他高分考入了上海的一所大学,继续学习计算机。

罪错少年背后的问题家庭

“这趟没杀死他,下趟出去继续杀。”15岁的豪豪(化名)到了未管所后,依然桀骜不驯,总把报复挂在嘴上。他因故意伤害被判刑6年,而他手中的刀,刺向的却是朝夕相处的父亲。杨磊说:“他一讲这话,民警都很紧张,只能对他实施更严格的管控措施,就怕他有什么想不通的。也能看出来,他的家庭问题非常严重。”

杨磊在未管所工作了14年,他和团队跟踪研究过1000多个未成年服刑人员,综合犯罪原因、犯罪特征、刑期影响等多方面因素,形成了一份青少年犯罪调查。最明确的结论就是——罪错少年的背后,往往都有一个“问题家庭”。“我们调查发现,未成年犯来自离婚家庭的占比非常大。父母分开后,孩子会归因到某一方身上,甚至归到自己或社会上,对成长的影响很大。”

3月18日,未管所刚接收了三个新收犯,都来自离异家庭。其中有一个孩子原本成绩很好,父母离婚后成绩立刻下降,并走入歧途。电影《少年犯》中有一个让人印象深刻的惯窃犯萧佛,民警询问家庭情况时,他回答“我有三个爹三个妈,你问哪个”。父母离婚后,他被当成物品多次转送,从小颠沛流离。但得知父亲来管教所看他时,仍充满期待。可父亲再一次当面羞辱和抛弃了他,让他彻底跌入深渊。


图为电影《少年犯》亲情会见画面


图为电影《少年犯》中萧佛的父亲来看他

父母或其他监护人是预防未成年人犯罪的直接责任人。家庭可以是未成年人成长的避风港,也可以是未成年人犯罪的“萌发地”,对服刑人员而言,家庭这一环是改造中最基础也最重要的。为此,未管所打造了“家庭课堂”,希望通过家人的介入,尽力弥合未成年人的割裂心理。

在民警的多番劝说下,豪豪的父母也参加了“家庭课堂”,并几乎保证了全勤。在这个特殊的环境中,一家人反而敞开了心扉。豪豪得知父母离婚并不是父亲单方面做错了什么,而是他们反复考量的结果。父亲也了解到由于缺少沟通,儿子这些年来一直误解着自己。“接他出去那天,父子两人抱头痛哭。这个案例我们现在经常会提起,尤其是在劝说家长的时候,他们必须要负起责任。”李飞说。

带教民警讲过一件事,杨磊一直记得。一次会见日,有个服刑人员没有家属来,一个人落寞地待在角落。这时民警发现他脚上的布鞋破得厉害,他的大账上也没钱了,就送了他一双新鞋。打那之后,民警说要好好学习,要守规矩,要给家里多写信,这个服刑人员全都好好遵守。他说,虽然父亲不愿意管自己,但从民警身上看到了真正的父亲的样子,得到了慰藉。

“虽然青春期的男生看起来好像油盐不进,但情感的纽带一定要建立。他们大都缺少家人的关爱,多问他一句身体怎么样,他们都会记在心里的。”杨磊说:“当然,我们并不是希望要立竿见影,但也得久久为功。”

走向新生,或是屡教不改

当年18名参加拍摄电影《少年犯》的青少年,因为拍摄中的良好表现,有的减刑,有的提前释放,在1985年底回归了社会,开启新生活。多数人成为守法的社会人,但也有例外。影片上映不久后,就有媒体报道称,这些获释少年犯中,有人因再度犯罪而重归牢狱。

饰演“逃犯”的演员华强,获释后在街道的帮助下到南洋电机厂当工人,参加《少年犯》首映式时,他信誓旦旦地表示以后要好好做人。但工作没多久,他就钻进赌博圈,变卖完家里的项链、戒指、收录机后,走上了偷窃的老路,多次因为盗窃被处劳教,2014年又因合同诈骗罪被判刑。当年的少年犯又沦为中年犯。

“走向新生还是堕入黑暗,影响因素太多了。”杨磊也一直在思考,“青少年为什么触法?其背后的家庭、学校、同伴、教育环境等综合因素都值得更多了解,才能综合指引未成年人犯罪的预防和处置。就像那句谚语说的,教养一个孩子,需要整个村落的力量。青少年犯罪的矫正和预防是系统工程,需要全社会的共同努力。”


图为未管所心康楼里的图书角(刘雪妍 摄)


图为未管所的沙盘室(刘雪妍 摄)

上世纪90年代初,未管所就开始对服刑人员开展心理矫治工作,是全国监狱系统中起步最早的。在2002年成为监狱人民警察之前,未管所心理健康指导室主任滕海鸥曾是一名人民教师。面对同样年龄,处境差异如此之大的青少年,唏嘘之余,心理学出身的她更多会从专业角度去分析他们身上的变化是如何产生的。

留守少女外出打工,被介绍工作的人强奸,她把刚生下来的孩子装进纸盒,从12楼扔了下去,于是犯下故意杀人罪;姐姐要外出办事,把自己5个月大的孩子托给智力障碍的弟弟照料,孩子哭闹不止,弟弟直接掐死了孩子;父母离婚后,儿子被踢来踢去,少年挥刀刺向母亲……“我们遇到过不少这样的孩子,他们大多家庭关系复杂、文化程度低、法治意识薄弱,尚未树立正确的是非观念,就像一张白纸,极容易被所处的环境污染。”滕海鸥说,“面对他们,我们不仅仅是民警、咨询师,更像老师、像父母,要引导他们学会自爱、爱人。”

但这并不容易,即使进了未管所,有些未成年犯依然认为,年龄就是保护伞,18岁之前都可以为所欲为。“在普法时,我们会告诉他们,我国的刑事责任年龄划定在14周岁,民事责任年龄也已经下调到8岁,而且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杨磊说,“年龄也是被建构的,大家难免去想,为什么是这个年龄,而不是更小,或者更大?其中也有矛盾,一方面我们觉得少年不懂事不成熟,一方面我们又看到他们成熟的谋划和残忍的行为。对未成年人犯罪越多深入了解,我们就会对‘成熟’‘恶意’‘有行为能力’有更多维度的判断。”


图为电影《少年犯》亲情会见画面


图为电影《少年犯》中艺术团演奏

在大多数国家,刑事责任年龄在12到18岁不等。美国则有30多个州不设刑事责任年龄限制,孩童犯罪和大人一样要受法律制裁。多位法律界人士也指出,将刑事责任年龄划定在14周岁并无生物学上的依据,且立法空白和司法不完善直接割裂了未成年人的“罪与非罪”。

杨磊提到了日本作家东野圭吾的小说《彷徨之刃》。女儿被同是未成年人的男生杀害后,书中的父亲走上了复仇之路。“即使杀了凶手,女儿被夺走的恨还是一点都没有消除,悲伤也没有得到抚慰。”监狱能做的,就是坚持惩罚与改造相结合,坚持特殊预防与一般预防相结合,尽全力减少这样的悲剧。

今年一月,日本首次判处了一名未成年罪犯死刑,谈及原因时,法官说:他改过自新的可能性太小。罪行法定,监狱作为刑罚执行机关,职责是惩前毖后,教育新人。改造和挽救未成年犯,最大限度减少未成年犯罪,这仍是一个历久弥新的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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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刘雪妍

微信编辑:泰妮

校对:r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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